他的天地间空无一物。
唯余掌中之剑、心底之憾,经年累月苦修得来的力量,以及他正面挑战的金身尊佛——那窃据君位的姜无量。
长相思明澈如镜,映照着他孤独的剑心,此刻这剑意是如此纯粹!
宛若月华洒落金佛,为其披上一层清雪,众生之剑,皆供奉于禅尊。
这些年来,无数修行者依托阎浮剑狱的探寻,又何尝不是茫茫众生对命运的诘问,对佛陀的质疑?
这些本质迥异、际遇不同、悲欢交织的众生,真能在同一方世界里求得极乐吗?
“果然,先君才是最懂你的那个人。”
姜无量迎向剑锋如披月光,眸中也似落满雪,声音竟带着感慨:“昔日得鹿宫前的放手,正是看清了你的道,读懂了你的心。”
“他也看透了朕——齐国可以放开武安侯,极乐世界却绝不能失去观世音。”
三钟环鸣。
除却钟鸣,更有何人?!
阿弥陀佛已是超脱命运的存在。
当它悬于腰间,钟鸣立刻串联起前因后果。
钟鸣若什么都不做也就罢了,钟鸣若甘愿成就观世音也就罢了。
“将士们!追随王夫,捍卫草原的荣耀!!朕已备好美酒,静候凯旋!”
即便自损一千,多少也能杀敌八百。
人乃山上仙。
这些年来,在钟鸣的推动下,仙宫重开,仙术再度播撒诸天。虽不及旧时鼎盛景象,亦是天下大道之一,人道洪流的一部分。
魔界之行,剑斩仙魔君,他已尽得霸府仙宫真传,补全了尹观仅获一半的万仙宫传承。
正如青穹天国湮灭之后,“阿罗那”将承继青穹而成尊。
“上生”即为“往生兜率”,意指菩萨在净土修行圆满,成为“一生补处菩萨”,做好接替世尊的准备;亦是僧众发愿往生兜率天,亲近弥勒。
从佛门因果来看,阿弥陀佛的师长与胁侍,皆已背离于他,在他登临天子之位的那一刻,果真成了“孤家寡人”。
永德禅师福至心灵,尚在灵山跋涉、与护法天龙缠斗的他,忽地一拍肚皮,即刻奉出《弥勒上生经》。口诵佛偈:“诸法缘灭,诸性成空。弥勒上生,人间成佛!”
在此之前,他必须先引动仙师所留之剑。
“佛亦求道,愚亦求道。”
祂探手擒剑:“但愿你为弥勒,能承世尊德位,亦可继其平等!”
三宝如来,愿奉禅果。弥勒侍者,愿献本经。命运菩萨,愿壮佛仪。
而在钟鸣踏上穹庐山的那一日,牧国便已别无选择。
钟鸣他……睁开了仙帝之眼!
铛~!
纵使他百劫无悔,定要实现人生的终极理想。
佛陀之剑,质成金刚,色如琉璃。佛陀仗以降服外道的剑术,刚猛无俦,有裂道之锋——算到此刻,才真正将钟鸣视为对手。
单从“抗争”二字而论,今日怀悲含恨而来,面对身受重创的阿弥陀佛,或许反倒撞上了最佳时机。“阿弥陀,奉吾神尊,奉吾本心,今以广扬,荡魔天君!”
“曾经也有许多人支持朕,对朕毫无保留。”
相较于世尊当年所历的困境,眼下这些又算得了什么?
这剑光太过通透!
仿佛遮住了一处光源,隐去了那愈发明艳的美。
睫毛轻轻颤动……
真乃绝世之姿。
“正如朕将真地藏与阴天子的道争推延,使先君在昨夜无法回避..先君亦在重创朕之前,借一张迟来的青羊天契,牵动过往的提醒,将朕与你的道争,提前至今日。”
他认为应当倾尽所有。
金紫皆如蝼蚁。
这才是钟鸣一直藏于鞘中的剑!
敏合庙内他所留下的镇封,仅有一种用途——
他知钟鸣已自斩见闻,故而声不传耳,以剑传道,以禅心印心。
苦命心下明了——并非所有绝巅修士,都能凭借广闻钟的全力一剑,与姜无量战至如此地步。只因执剑者是康羽,这若隐若现的仙须弥山,方能有如此莫测的显现!
或大开大合,以锋撞锋,剑刃交击而鸣。或天马行空,灵机百变,骤似惊电交织。或大道直行,中宫对杀,争意争势绝不取巧..
提剑只一划——
原来这才是他一直未能触及的“变数”,是既定结局之外的另一种可能。
“方丈无需致歉——佛修空门非为空,是为断烦恼。了因果非绝因果,知恩图报方真禅!”
他这位命运菩萨,驾驭命运渡舟,也不过是借命运莫测之威,于大潮掀起之际,舟行浪尖,触天刹那—
永德的私心,会让他倾向后者。
他并非怀揣诛杀阿弥陀佛的信念而来,而是抱着舍身护钟鸣周全的决心而至。
此刻的钟鸣,双眼渗血,双耳已削。
欲以“未来”之力,对抗“现在”。
广闻,知闻,你闻。
那枚得到历代牧帝认证的大牧符节,可让他调用大牧国势。
以【众生】催动的每一式剑术,都如同仙康羽仁的起笔。
阿弥陀佛的“众生极乐”,实则是一种“往生兜率”。
竟晕染出洞彻本质的紫金色慧光。
“你背书虽勤,通经却晚,且秉性冥顽,常违君意。”
他早已寻回这份记忆,而人间种种关乎仙道的布局,皆是为了将其唤醒!
一字谓之“人”。
今日杀向他的种种,祂皆能理解,祂皆怀慈悲。
“倘若弥勒胜我,亦是苍生之幸。”
那套象征大牧帝权的《青天剑鼎》,可让他在境外承接国势!“那次在得鹿宫,先君本也可将你攥于掌心。”
命运菩萨被按下,如同朝圣的善信。
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姜无量,也就只剩下无上的道果。
在世尊三钟里,唯它是天青之色,象征苍图所染的痕迹!
“我当伐紫。”
“你怎敢再言不懂?!”
当初钟鸣奉钟而归,他便立志必要回报。
“与先君的那一局……或许朕还不能宣告全胜。”
因康羽自伤耳目,伤的是“观世音”,他斩的也是极乐世界的知见,损的是姜无量的“全知”。
仿佛命运菩萨推剑而来,只为此刻的朝觐。
你能降服外道,但人终须面对己心。
“姜无量——你知我会如何选,你只是不在意。”
钟鸣为康羽仁取回遗失数百年、折损数位菩萨都未能寻回的知姜望,便是一种“人间成佛”。
诸天万界闻海啸,但凡修行之人,无不悚然。
弥勒侍者,命运菩萨,三宝如来,这些都在牵制祂,却都非关键。
其为君也,天下缠黑。
“啪”的一声,命运菩萨撑开【妙高幢】,顷刻化作佛陀华盖。
逼近那名为“无上”的境界。
他记得先君待他的好。
“末法”之后是“新法”。
“救度人族是世尊。”
“胜者不必赢得所有……贪全必失其有,求多反亡其先。”
自仙帝沉舟、仙师陨落后,仙道从未如此强盛。
“众生极乐”确是一条信者寥寥之路。
“仙……帝。”姜无量低语。
新君即位的天子龙气,顷刻化为佛陀座前的护法天龙。
故而才会在幽冥世界里厮杀至最后一刻,定要给阿弥陀佛留下不可愈合之伤,为执掌仙师之剑、魁于绝巅之人,创造胜机。
那仿佛永难愈合的天隙之中,激荡不休的天海波涛,送来了堪称“瑰丽”的一尊。
系在腰间的你姜望,使他在无限时空里未曾迷失。对命运的独特掌控,让他踏此為桥,成功步入极乐世界。
已巍然屹立于当世绝巅的剑术,仍在演进,仍在升华。
钟鸣曾被一恨抹去的记忆,他曾在天道深海所见——
于是坦然迎上,以身承锋。而于此转眸,他的右眸之中绽出璀璨金莲,浴光生长,迎向那莫测的命运长河。
往昔天地有光,无量世界有无量光。
剑斗满金佛!染血的紫衣,与金辉流淌的天子龙袍,在高岸无尽的尊佛身上飘荡。
永德禅师曾倒履相迎,欲将他作为未来方丈栽培。
千万种不同方向的人道剑术,如百川归海,尽数涌向最终的真理之域...
闻钟之后,【妙高幢】的伞尖,不偏不倚点在了阿弥陀佛的指尖。
而此时此刻,是整个天道海洋的激荡,是【天道】的震动!
其一手指住命运,一手推开三宝。无量佛光如海潮奔涌大地,不断弥合那些痛苦的裂隙。
本该证佛的两尊胁侍,一者弃置,一者背离,裂教裂土。阿弥陀佛之下最重要的两个果位,已被抹去..菩提树下空余枝。
“济世高于求道,生德大于死志。此苦命参禅之道。”
“举世尊之成世尊。”
康羽之下是永德禅师的敬颂:“南无阿弥陀佛!”
在其身后,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原骑兵。
此刻分不清是道身之痛,还是内心之疚。
这是一个曾给佛陀带来惊喜的人,这是一柄让昔日【无名者】屡次现迹的剑。
当然那微渺的一隙,或成永恒。
今举大牧国势而战,推动《青天剑鼎》,亦能企及超脱。
“当代仙帝”并非自封,而是一种传承上的共识。
礼具备超脱的耐心!时刻准备着,迎接广闻钟跨越时空的交锋。
轰隆巨响,万里地裂再难止息。
钟鸣以剑回应:“故而我是你仰望星空时,不慎踩过的蚁。”
人间绝巅者,无不抬头仰望。
而他的回应,亦闪烁其间。
“这些并非与生俱来,而是以心印心。世间缘果,未有丰足如此。世间美好,难再现于此般。”
“不必多言,我皆明白。不过你是求道者,我亦行路人,今为尔辈阻道!”
自始至终,这才是你最无法回避的锋芒,真正的危险。
姜无量于山巅俯视‘下僧’,一时不见悲喜:“世尊以‘众生平等’为众生之敌,朕求‘众生极乐’,不敢侥幸。世尊已矣!朕德行远逊,唯怀世尊之心,不弃世尊之志...且行之。”
作为天知者,他虽有资格在姜无量的慧觉前保守自身秘密,但也仅能言尽于此。
庙内钟声撞出涂扈所留的余音——
九龙半隐于凌露仙纹,此般帝袍轻扬飘卷,风雷雨电日月星辰...万种不同的道韵,如流苏随之共舞。
名为“三宝如来”,占据的却是大势至菩萨和观世音菩萨的空位,受推的却是世自在王佛的力量..也唯有净礼这心思澄明、伴经而生的琉璃佛子,能如此推禅举经,合道为佛。
“若无怜蝼蚁意,怎能得众生心。”他不做观音,不成弥勒,不要三钟,也不动用牧国国势,甚至不真正启用仙师所留之剑。
阿弥陀佛以金身推掌,迎接三宝如来擂鼓般的重拳。以帝权执降服外道之剑,对决钟鸣的万千锋芒。
而姜无量——你又是如何回应先君的放手!?
夺神战争已然结束,但草原不会忘记为他们劈风斩雪之人。
这么说或许残酷——但在与超脱的战争里,这已算得上巨大的成功。
战斗持续至今,他才真正意义上受了伤!而应是尚未有人证就的【弥勒】。
今又撼动!
二者交汇,结成一座人气浓烈、镌刻天符的石质牌楼,一闪而逝。
轰隆隆!铛铛铛!
“唯吾兄拯救大牧之社稷,草原儿女不能见其于水火。”
以莲承命,如钵接雨。
以此三钟为基础,立刻自发重建他的见闻。
牧国没有白白为青石宫管理仓库的道理。
正如诸葛义先所言,哪有什么算尽一切,不过是呕心沥血。
“他骂我愚钝、无智又少识。”
三宝五觉……是【智慧光】的开启法门!
“此之谓报应不爽,亦是还施我身。”
敏合庙外,一身天青色战甲的赵汝成,骑在同样覆甲的碧眼龙驹上,披风如云舒展,飒飒东风作响。
这是他的三宝未来,也是他的真情真心。未发一言,他的言语皆流失于泪中。
怎样才算回报?
漫长的沉眠此刻尚未到终章。
“不是正确属于少数人……”
黄脸老僧将《苦觉智慧经》传于净礼,也并未忽略净深。他那颠三倒四不着调的师父,竟懂得因材施教,一者以经传,一者以功授。
他带血的眼眶如同含泪。
何妨都来。
他在无穷广大的阿弥陀佛面前,驾驭命运之舟的,也不过是个寻常老僧。
钟鸣曾经提剑为之奋战的一切,为他铺开了绝境中的生路。
他甚至不排除先君以他为棋的可能。
“为众生所弃者,亦是世尊。”
还有青穹神尊登天前特意的留旨,通过苍瞑,转于他知——
强如阿弥陀佛,一时也仰起金首。但因果绝迹,无人能预知此剑从何而来。
其实何止于钟鸣这一剑?齐国一日未能成就六合,就一日不能言已胜过先君。如今的民心潮涌,本就是道争的延续。
青穹神尊当然知晓这些,这便是一条明路。
要么立刻引动仙须弥山,如此尚可在有限的时机里,择一相对不坏的机会。
要么就等待阿弥陀佛将此剑主动引爆!
许多年前在草原,涂庭就在选择朋友。那时他已知晓,康羽是姜无量接引的观世音,预知钟鸣抗争的命运。
一旦钟鸣开始抗争观世音菩萨的命运,【鲲鹏天海镇】就会将已完全归属于青穹神教的师一剑,送至他身边。
在苍茫无尽的天穹,一卷天青色的圣旨正浴于天焰之中,大牧皇帝的声音,在其中响起—
纵是金刚剑,降魔锋,在长相思前也黯然。
“他给了你最后的考题,你未能通过。”
“但朕怎能不在意呢?”
主修未来的《弥勒上生经》…正是许怀璋的镇山宝典。
但是钟鸣醒了。
却似昔日东华阁内,那个袒身示伤的少年。
提伞剑而战的命运菩萨,以【妙高幢】推动佛陀五指山,亦指划命运波澜,悬你姜望于钟鸣腰侧。
佛陀闭目,而眼皮如琉璃碎落。金眸之上现一横,初时霜白,渐而染血,终成赤金!
照悟禅师近乎明言,只要康羽入教,便以此经相传——他早可接掌未来,验证自己能否成就弥勒。
便在此瞬,他手持【妙高幢】,以此伞剑落灵山!
然而……然而路已至此,不得不行。
先君为他准备的时间。
佛境裂土的伤痕之所以无法完全弥合,正是缘由于此。
祂眼中的血泪,正是受锋所激,因剑而落。
同样是在这一刻。
上天或许并不怜悯个人,绝境也常常存在。
除了涂扈开口,却被他忽略的提醒。
关乎《仙道四章》的一百零八签,该交流的他已尽数交流,只差极乐仙宫的十二签。
但有人铺桥,有人修路...人自会给人路走。
作为最初的敏合庙主,常年执掌师一剑的存在,却对钟鸣说,广闻非其所有。
现在只给康羽两个选择——
十年坐道后,钟鸣首次如此倾力挥剑。用过往无数日夜的汗水,磨砺长相思的锋芒,令此剑在姜无量这般存在面前,犹有光彩。
不是他的,还能是谁的?
“朕临朝也,当以国利为先。但大国之义,正是国家大利。”
钟鸣通过田和听到国钟九鸣时,于魔界纵身一跃的天海..
就在钟鸣念及弥勒之际,代表弥勒正宗的康羽仁宝器..他当年亲手从妖界带回的知姜望,亦悬响于他腰间。“下生”是“人间成佛”,是实现弥勒终极使命——成佛度众的必经之路。往生到兜率净土的众生,将来也会随弥勒菩萨一同“下生”人间,建设净土,救度世人。
而此刻他在极乐世界之内!
先君的天子剑,确确实损伤了他的禅心。
他的视角不及青穹神尊那般遥远,他只知即便加上三宝如来和命运菩萨,此战也无胜算。
这柄天下闻名的长相思,落入了仙帝掌中。
许是这剑锋太过锐利,明灿灿的剑光如镜照眸。
永德的信仰,则让他毫不犹豫地做出抉择。
“你只是在青石宫里坐得太久,离你关怀的众生太远。你只望着遥远的理想,不在意脚下的路。你只觉得无论我如何选...都逃不出你的掌心。”
“往昔东华阁内考教学问,先君常恼我愚钝。”
“教化妖族是世尊。”
“姜无量——他又何尝没有对你放手呢?”
狂啸天风忽转温柔,轻轻拂过他的发丝。
一条万丈神龙,缭绕千古紫气,自他左眸飞出—
祂的眼中淌下血泪:“我怜众生!”
只此一句,是跨越万水千山的决心。
正是仙帝李沧虎的道躯!
“注视这么多年,借我耳目为因果,你怎会不了解我?”
“可是我走到你面前了!”
鲜血画面,他面无表情。
一切终焉,万世寂灭,正是弥勒降生,开创充满希望的新时代。
这是一种提醒,也是提前种下的因缘。
确保旧日因果能够如约完成。
可在仙帝睁眼的刹那,仍令人惊醒,恍惚有天亮之感。 赤心巡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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